“他是一位盲人,走街串巷卖鸡蛋为生;他一生未婚,却把弃婴抚养成人;他被很多人帮助,也想帮助很多人,只因他深知:赠人玫瑰,手留余香。”5月17日,中央广播电视总台CCTV-10科教频道《读书》栏目主持人李潘温情地向我们讲述了许海涛创作的长篇纪实小说《光明行--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。
“在这本书中,作者站在盲人的视角,描述了张喜平一天的生活,书中有许多细致生动的描绘,让我们能够感同身受地去感受一个盲人的一天。”
主持人李潘发出感叹:“你究竟是怎么去走进张喜平的内心,去感知一个盲人的世界的?”
“真诚,唯有真诚,不把喜平哥当盲人。”许海涛回答到。
陕西作家网邀您共读创作谈,一起回看他的创作之路。
创作谈
寻找张喜平
不可避免,每天,都要认识好一些新人——新面孔。有滔滔不绝的,有盛气凌人的,有黯然神伤的,有天真烂漫的,有精于世故的——尽管他们并不认识我,但并不妨碍我认识他们。这样的认识往往短暂,手指滑过,新面孔顿作老面孔。再滑,模糊,依稀,乌有……只七秒,老面孔便飘荡于脑海之外了。
没法子,刷屏时代就是这样。
认识张喜平却完全不是这样。
七秒之后,合住手机,我站起来往车跟前疾走,一个声音在头顶盘旋,一个劲儿催促:“老伙计,快去寻他呀,快去寻他呀……”这个声音伴随我19.8公里,三十五分钟,在导航目的地马王村村委会门前停了下来。村子空荡荡的,不见一个人影儿。后晌四点,人都忙着呢。正愣神,村委会走出一位黑脸汉子。
我拦住他,问道:“张喜平他屋是哪一家?”
“前头,瞅街道牌牌儿,中心街第四排,靠大路第一家,门前栽核桃树……”
“谢谢,谢谢。我这就去见张喜平……”
“这时候你见不着,喜平哥还没回来呢。”
“啥时候回来?”
“卖完鸡蛋才回来呀。这一阵子生意慢,回来得到七八点呢。你寻他做啥?”
三十五分钟之前,我刚刚知道,张喜平,先天性失明的盲人,二十岁开始,三十七年如一日,用担笼在西安回坊上卖鸡蛋,养活日益年迈的母亲,养大捡来的女儿。而今,母亲八十六岁了,颐养天年。女儿上完大学,结婚成家,有了两个“光葫芦”。他自己呢?终生未婚,孑然一身,还用担笼卖鸡蛋,一日不辍。张喜平说:“我现在最大的心愿,是百年之后把遗体捐献给国家,用于医学研究。因为先天失明,我不能为国家做多大贡献,只能通过捐献身体来回报社会的关爱。”
拉着装两担笼鸡蛋的小车车儿,走在回坊熙熙攘攘的人流里,张喜平身子躬着,头却上扬,嘴角挂着笑,一声接一声吆喝:“卖鸡蛋嘞,卖鸡蛋嘞……”眼睛紧闭,啥也看不见;行进如常,似乎啥都能看见。
平白无故,我寻张喜平做啥?那个声音在头顶响起:“老伙计,张喜平苦修一辈子,超越了死亡的恐惧,战胜了身体缺陷的挑战,他的世界向未来无限延伸。张喜平修通了,活透了,超然为一个通透的人,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……”
那个声音盘旋在头顶,越说越激动,一字一句敲打我的心脏。我按捺住激动,向黑脸汉子答道:“没啥,就想跟他认识认识,谝下子。”
“谝下子?你是记者吧。寻喜平哥的记者一拨一拨的。”
我是记者吗?虽然没有证件,但我很想记录张喜平卖鸡蛋的一生。
“算是吧。等喜平哥回来了,麻烦你给介绍介绍。你贵姓?”
“没麻达,七点你在这儿找我。我免贵姓董,这阵子要去忙了。”
马王村的街道整齐宽展,没几分钟,我找到了喜平哥的家,门前栽核桃树,一大一小。大红铁门大开,门里坐两个女人,一老一少,就着小案板和电饼铛,烙菜盒儿呢,韭菜馅儿。老的擀面皮,小的铺馅儿,心思都在菜盒儿上。我不愿打破这样的宁静温馨,悄不作声四下打量。跟一街两行的人家一样,门房,一层楼板房;主房,两层楼板房,显不出与别家的差别。小核桃树下,种了一行青椒,一行西红柿,还壅了行青葱。门前干干净净,纤尘不染。老人抬头看见我,给少的说了句什么,少的扭头瞅我。老人一头银发,慈眉善目。少的白净,眼睛大,瞅我的时候亮晶晶忽闪。我上前几步,问道:“老姨,这是张喜平屋?”
“是啊!你寻我爸做啥?坐。”老的微笑点头。少的站起来,示意手上有油,用脚勾出小桌子下的小板凳,招呼我坐。我答道:“寻你爸不做啥,就是想认识认识他,谝下子。”
“那我就帮不上你忙了,你得等我爸回来。天热,鸡蛋走得慢,估计我爸七八点才回来。”说完,忙烙菜盒儿了。
院子不大,干净,紧致,严窝。一棵不小的杏树葱茏墙根,绿叶间绽露青涩的小杏儿。挂帘子的正房,干净的厨房,通往二层的楼梯,楼梯间的洗澡间……这是盲人张喜平的家吗?那个声音在头顶响起:“老伙计,盲人也是人,一样的过日子。张喜平那么通透的人,怎会把日子过不到人前头?这一砖一瓦、一木一石、一树一叶都是他卖鸡蛋积下的功德啊。”
“尝尝我奶的韭菜盒子……”少的打断那个声音。我忙摆手。“我奶让你尝呢。”少的握刀要切。我连忙说:“等你爸回来了,我跟他一道尝。”我向老的鞠躬致谢。五点刚过,时间尚早,我说道:“老人家,你跟孙女忙,我出去转一转,等会儿再来。”我不愿母亲为儿子、女儿为父亲精心准备的晚餐被一个外来者抢先享用,虽然韭菜盒子香气弥漫,馋人很。
马王村是个大堡子,自古就是。往远说,西周丰京在这儿。村北,有一座西周车马坑博物馆;村南,有一块碑,刻“丰镐遗址”四个大字。往近说,西城门楼是清代建的,额顶四个烫金大字“遥望岐阳”。门楼旁的一位老者讲,东城门楼写“沣水东注”,北城门楼写“紫气生辉”,南城门楼写“秦岭接天”,跟西安城一样,有城墙呢,连起四座城楼。可惜,除了西城门楼,三座城门楼和城墙都毁了,渣渣儿都不见。再往近了说,除了东西南北纵横的公路,马王村有火车站呢,西通鄠邑,东达西安。我问老者:“遥望岐阳是啥意思?”
老者白我一眼,遗憾却又自豪地答道:“马王的祖先是从岐山搬来的啊,西周时候!”
我惊得说不出话。那个声音响起:“浅水养不出大鱼。就说么,马王村出了个张喜平,原来水深到了西周,三千多年了。”
自然谝到了张喜平,老者感叹:“人活一口气,树活一张皮。喜平这一口硬杠杠的气,活出了这一身金刚刚的皮,成精了!马王六千口人,头一份儿。”
好这一口硬杠杠的气,好这一身金刚刚的皮。
七点,见了老董。老董边拨电话边说:“让我先打个电话。”振铃七八声,那头接了:“军社,你说话。”噢,黑脸汉子姓董名军社。“喜平哥,几点到屋?”哎呀,那头是张喜平!“612路公交车刚过土门,估摸八点到。你啥事?”“有个记者想跟你谝下子。”“我回去还要装鸡蛋,哪有时间谝?”“咱见面说。”军社挂断电话。我惊奇地问:“喜平哥用手机?”军社笑答:“用手机算啥?喜平哥还用秤,还接电,本事大着呢!”“喜平哥说回来还要装鸡蛋,啥意思?”“把蛋托的鸡蛋一个一个装进担笼,一担笼装六七百个……”
我猛地觉得,张喜平的生活与我陌生而遥远。我在光明处,他在黑暗中,两重天啊!
八点,军社跟我守候在马王公交站二十六分钟之后,小中巴停稳,车门打开,一根灰色的塑料管儿伸出来,军社高声叫:“喜平哥!”“军社,你咋守在这儿?天气大,鸡蛋走得慢,回来迟。”喜平哥微侧脸,耳朵向前,黑脸上蒙了层细细的汗珠,右手挎叠交在一起的两个担笼,左手拿塑料管儿,一步一步走下车来。“喜平哥,这是小许,想请你吃饭,顺带谝下子。”“谢谢小许。军社你该知道,我从来不在外头吃饭。再一个,我妈在屋里头候呢,我得先见我妈。”喜平哥话音洪亮,底气足,说完,伸塑料管儿探,过马路呀。我上前护,军社一把拽住我,悄声说:“没事儿,你跟着就行。”喜平哥步伐坚定,没有丝毫畏缩犹豫,好像看得见。无惊无险过完马路,我问:“喜平哥,咋走得比明眼人还快?”“屋门口的路,熟得跟米汤一样,咋走不快?小许,你要跟我谝,谝一下下能成,时间长不行。我一天是个浑浑儿,没空儿。”“要谝就长谝。不怕,你干啥我干啥,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,咱叼空儿谝。”喜平哥停住,模样向我,睁不开的眼睛“看”着我:“我早起五点半出门,黑了这时候才回来……”“喜平哥,咱明儿五点半在你屋门口见!”“你要真来,咱就叼空儿谝。”
一路快走,一个磕绊都没有,到屋门口,喜平哥高喊:“妈哎,我回来了!”
这一声喊,哪像是五十七岁的汉子叫妈,分明是一位七岁的孩童,那么亲,那么暖,底气十足,声气饱满,天籁一般!那个声音又在头顶响起:“张喜平是一个通透的人,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……”
第二天五点半,我刚把车停在喜平哥屋门口,大红铁门打开,喜平哥喊:“是不是小许?”从这一天开始,我跟喜平哥卖了一月鸡蛋,美美儿谝了一月。谝得熟欢,喜平哥把不给人谝的话都谝给了我。是的,不仅仅是卖鸡蛋,还有友情和爱情。我把喜平哥谝给我的话,写成了非虚构长篇小说——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。我之所以写,是想记住喜平哥卖鸡蛋走过的路程,让更多的人认识这样一位盲人——一个通透的人,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……
我头次见喜平哥那天,是2021年5月30日。写完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第一稿,是两个多月后的8月16日。此期间,我没认识一位新人——新面孔。为啥?满脑子都是喜平哥,哪顾得认识旁人。
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即将付印时候,2022年8月13日,我在抖音上看见张喜平上台受奖,是的,没错,是喜平哥,身旁是他的女儿梅梅……什么奖?哎呀,喜平哥入选了“2022年度中华慈孝人物”!
领奖的地方远,杭州,西子湖畔。喜平哥的名声翻过了秦岭,越过了长江……
双目失明、青年丧父、终生未娶、三十年如一日每天奔走几十公里路卖鸡蛋、以一己之力赡养八十多岁的母亲、抚养捡来的女儿长大成人……这是张喜平拿到的人生剧本。聚光灯照耀在喜平哥脸上,主持人发问:“如果你提前知道你要面对这样的人生,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?”喜平哥略思忖,嘿嘿一笑,用老陕话大声答道:“来呢!我的命我认,就算提前知道是这样的人生,也要好好走一遭。”
老天啊!
那个声音在头顶响起:“人在做,天在看,老伙计,不是你一个人看到了喜平哥,天下人都心明眼亮,都知道喜平哥是一个通透的人,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……
渭河决堤,我的眼泪啊,恣肆滂沱……
2022年8月15日夜
张喜平的一天
“如果提前知道你要面对的人生,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?”
双目失明、青年丧父、终生未娶、三十年如一日每天奔走几十公里路卖鸡蛋、以一己之力赡养80多岁的母亲、抚育捡来的女儿长大成材……这是张喜平拿到的人生剧本。
“来呢,我的命我认,就算提前知道是这样的人生,也要来好好走一遭。”这位朴实的西北汉子略加思忖后笑着回答道。
陕西作家网曾与读者共读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,今天,我们一起重温。
作家介绍:许海涛,陕西咸阳人。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出版有短篇小说集《跑家》《藏家》,长篇小说《残缺的成全》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《成神——中国的毕加索 世界的库淑兰》等。其中《藏家》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《2021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》;《光明行——盲人张喜平的一天》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《2023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》,其小说剧与文艺故事片正在录制、拍摄中。